焦糖抹茶冻

更新全看老板心情/MHA/轰出

[MHA/轰出]Welcome to the colorful world

给 @雨落狂流 太太的点文,哨兵向导paro

试着写个寂寞一点的故事


Welcome to the colorful world

轰焦冻*绿谷出久

雪豹哨兵*道奇兔向导

 

/White Scenery

 

这个世界是白色的。

白色的窗沿,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制服,半边白色的头发,许久不经日光照射而愈加苍白的皮肤,还未痊愈的几近于白的疤痕,以及窗外总是一成不变的皑皑白雪。

从有记忆开始,这个世界就像这样,总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是以减少信息的接收为理念而设计的白塔。剥离了色彩,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好像永远都处在混沌停滞的断层之中。有着哨兵与向导异能的孩子们自能力觉醒后被聚拢于此培养。白塔通过信息屏蔽的方式有效地保护了孩子们脆弱而敏感的信息接收神经,但同时,白塔也把他们拘束在了这个地方。直到他们在成年后参加毕业测试并且通过前,他们都无法离开塔去到外面的世界。

 

轰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在这座塔里生活有多久了。从第一缕阳光照到他闭合的双眼开始,他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有人告诉他他的名字是轰焦冻,是有着巨大潜能的A级哨兵,同时还是非常少有的,自五岁就已经自主觉醒了哨兵力量的人。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年幼的轰的确没有见过任何同龄的小孩子绕在他的边上。同他一个楼层的哨兵们总是行事匆匆,没有谁会多看他一眼,轰便也绕开他们远远的。他那时候还接受不了任何的训练,整日就坐在图书馆里抱着故事绘本看,脑中不断地去想象不远的未来的事情。

不过偶有时他也会好奇自己来到塔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或者他左眼周遭那块暗色的疤痕是从哪里而来的,还有他那头半边白色,半边红色的头发,白色是如同雪花一样的白,就和窗外不停飘着的大雪一样。但那半边的红色却是如同火焰一般的炙热,与这个白色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本能地不太喜欢那半边的自己。

轰不知道这部分红色的他是来自他普通人的父亲还是普通人的母亲,他从没在探亲会上遇见过他们,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来信。他的父母将他送至塔内生活后就再没来看过他。负责生活辅导的老师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能力太过于危险,作为普通人的轰的父母无法承受力量的辐射,所以只能等待轰成年后能够控制好自己的能力才能出塔见到他们。

轰可不信那套说辞,他想,或许生活老师对所有被留下的孩子们都用这套话来搪塞应付。就连绘本里的小动物都会亲近自己的孩子,但他却一个人挨过了好几个冬天。他不过就是被扔在了这座塔里,成为了塔的孩子罢了。

在更多的时间里,比起回忆和重构那些像是被橡皮擦粗暴涂抹过的灰色记忆,轰更喜欢去观察窗外的世界。若是从他居住的屋子里那间巨大的窗子朝外眺望的话,轻易地就能看见那棵位于世界边界的古杉树。对于年幼时期的轰来说,除了自己那半边令人讨厌的红色头发,只有这棵绿杉树是他眼睛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

那棵树既是他世界里的边界,又是他去想象外面世界的中转站。它有着这个世界上轰最喜欢的颜色,是充满了生命力的绿色。只要是通过这层绿色的屏障去幻想,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染上了绿色的色彩,在轰的脑中鲜活得跳动起来,让小时候的他总是非常向往。

他不知道那座古树已经存在有多久了,他所认识的所有老师都坦言他们也曾仰望过这棵古树。从天而降的白雪有时会把这个世界填满,但却掩盖不了这棵宛如链接了天地的巨树的色彩。只有看着这棵树的时候,轰才会觉得,自己已经和这座塔融为了一体的那部分灵魂又回到了他的胸口。

他从没真的走近过那棵树去触碰它,他还没有成熟,也没有一个可以牵引他的向导,所以他并不被允许踏出白塔一步去接近它。但这不妨碍轰一直在远处眺望它,看它永远屹立在他的世界之中,想象有一天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摸表面那些粗糙的纹路,用鼻子去嗅一下它的清香,想象他有一天有资格去见见它去然后用自己的手去触碰它。

但那一天始终都没有来,白雪先一步把那棵树的枝干给覆盖了起来,在轰的心里蒙上了一层白霜。

 

轰有时候也会想,那棵树真的是真实的吗?或者说,这座塔外的世界真的是真实的吗?

在他不长的住在塔内的生命里,这个世界总是被白雪给填得满满的。阳光偶有时会把满目的积雪给融化掉一些,但很快的,又会有更多的白雪降临到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四季交替,日夜交迭,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任何一点变化,一直都因为缺少了色彩而呈现出一派失调的样子。

真实和虚幻之间隔着一层玻璃窗,飘在外头空气里那些细细的尘埃好像把世界的边界都抹得模模糊糊的。轰看不太真切那些,也判断不清虚实,在那棵树再也没有被太阳眷顾后,轰也不再那么注意它了。每当到了深夜,他只好自己想着些无趣的东西入眠。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太久了,久到他的期待与向往被时间给消耗殆尽,多了点旁观者的唏嘘,就好像飘在空中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透明一样。

他总告诉自己,世界并不只是他所居住的这座白塔。在树的那头一定还会有绿色的世界,红色的世界,黄色的世界,就像是他在小时候被允许阅读的那些有着彩色线条的绘本一样。树是所有世界的中心,而他只是恰好地被分在了落着雪的白雪世界。终年不停的大雪把他的王国掩盖起来,他现在所在的这座白塔也只是用白雪所建立起来的城堡的一部分。等他成年的那一天,他会被允许到城堡外的世界去探险,而现在每日每夜所进行的机甲战斗的练习不过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东西,好让他住在城堡里还不便外出的日子变得更加刺激有趣。

但更多的时候,他想,或许就连他自己心底也很清楚,他现在所看见的那些飘荡的白雪才是真正虚假的东西。它们或许是某种电子信号制成的屏障,又或者是针对哨兵与向导所发出的电波之类的东西,一切只是为了将尚未成熟的哨兵向导们和塔之外的复杂世界给彻底断开联系,好让他们免受信息接收崩溃而带来的痛苦。

他就处在这座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白色孤岛的中心。以他为圆心,世界在他之外的地方无限延展开来。而他所拥有的,不过只有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树的残像。

 

“轰焦冻,准备。”

休息室的广播里响起了电子音的播报声。轰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放置在桌面上的灰白色无机物,而后又转过头看着窗外。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天空呈现出来灰蒙蒙的暗色,于是这一地的白雪变得更加刺眼。

轰盯着下落的雪片,认真地注视着其中某一颗细微下坠的雪花。这是他每三个月会有一次的娱乐活动。这行为就像是自我毁灭一样,通过对事物的瞬间细致记忆,他得以在意识海中填入大量的信息。只要他想,他甚至能看清楚自己锁定的那枚细小的东西是六角枝状的,还是六角盘状的。他可以看完一朵,再看一朵,在脑中为自己下一场雪。

——毕竟,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他马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就比如刚刚他所锁定的那枚晶体就是特殊的三角水晶形的,颗粒饱满,棱角分明,在一众六边形为主的雪花里,它的形状显得尤为特别。虽然它掉到雪丛里后,就连轰也没有办法再把它给挑出来,但看到那枚雪片的一瞬间,轰还是不自觉地在想,今天或许是个幸运的日子吧。

不过要说起来,每季度一次的例行信息清理,对于一个没有向导的普通哨兵来说,本来就该算是幸运的日子吧。

这是依靠向导军医来主导,帮助没有向导的哨兵将过去一段时间内无用的信息进行整理、涂抹和删除,好让这些哨兵安稳地度过一段时间的计划。对于军部来说,没有向导指引的哨兵只是五感发达又敏感脆弱的家伙,稳定性甚至不比一般的普通人。稍有不慎就会让这些易怒的家伙被巨量的信息给折磨到发狂躁症,还可能因此把周围的哨兵们一起给拉下水,必然是要不得的棋子。但强硬地将低匹配度的哨兵与向导结合起来又无法达到战力1+1>2的想法,于是便有了这种新式的治疗方法,起码能保证他们这群哨兵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能发挥出1的价值。

越是身体坚强的哨兵,在精神上就越是来的脆弱不堪,就像越是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和探查能力的向导,如果没有足够可以牵制他的哨兵,一样会沉眠于信息海的深渊里一样。哨兵和向导总是成双成对,互相制约,又互相扶持。这好像是一种天然的宿命,他们之中没有谁能得到完全的好处,若是一方想要得到安宁,势必还有另一个人要和你分享痛苦,才能让两个人一起得到幸福。

这座塔里的哨兵们大多都懂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热衷于参加舞会,做尝试匹配,和心仪的人交往,结合,当然,那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偏好依靠药物来缓解症状的单身主义者。

轰不同,他既非前者,又不同于后者,介乎于两者之间。他当然也懂得哨兵和向导之间的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塔中的人又总是积极地为他进行匹配和链接,甚至也有过向导直白的示好。但无论是哪个向导,又无论他为自己做了多少心里预设,他和他们的匹配度永远也达不到最低结合的标准。

最严重的那一次,当他在脑中试图想象自己与某位向导结合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左眼下那块伤疤像着火了一样在不停地发疼。量子兽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地咆哮着,甚至用利爪用力地抓伤自己。某些尘封起来的东西肆意叫嚣着要冲破压制,让轰足足在隔离室里待上了一周。

那种排斥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他的本能在主动抗拒一样。

他接受过辅导室的心理治疗,也再次尝试过强迫自己去接受,但终究无济于事,增加的只有在隔离市里放空的长度而已。久而久之地,军部也淡漠了要为轰匹配的事情,转而面向了其他的A级哨兵。

轰就这么站在原地,什么也无法辩解,无法动弹地看着自己变得更加的透明。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懂这其中的原因。他的过去和未来早已系在这座纯白色的塔之中,因果自然也含在其中,但种种缘由似乎早已被他遗忘了。他想,或许是因为想到要让谁来陪伴他一起挨过这一片没有尽头的白,听上去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他才无法和任何人有所联系吧。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越到上层的哨兵,就诊的时间也就越长,还可能因为药物性匹配的不稳定使得这难熬的清理过程变得更加漫长。

轰还坐在等候室里,他环视了一圈现在坐在休息室内还在等待通知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他只在课程中遇见过,但除了他们的代号,他也不太能认清他们每一个人。

项目总是由这座塔的低层到高层一点点推进的,越到了高层,他们作为哨兵的力量就越纯粹,侦查力和破坏力也要比低层的哨兵们强上不少,这是天赋所决定的。相对的,他们付出了更加容易就被巨量信息给压垮的精神状态作为代价。

轰住在这座塔中最高的一层,就和其他的十一个A级哨兵一样,位列于这座塔楼的顶端。塔楼越到上方,楼面与楼面之间的跨度就越高,而同一楼面的屋子则离开的更远,好保证相邻的哨兵不因为突然陷入狂躁症把周围的人一起拖入地狱。

他们这群在五感上过度发达的哨兵们除了训练室和自己的向导所在的地方,最好的休息场所就是无人打扰的寝室,那里总是播放着可以舒缓神经的白噪音,好保证经历了一整天训练的他们可以尽快地入眠。

住在这层楼的人总是离开的很快。轰还来不及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就会再有新的人住进来。久而久之轰也习惯了离别,便也不再去认识更新的人了。那些走了的人之中的大部分是找到了自己匹配的向导去了双人宿舍,也有一小部分实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因为能力受损而换到了别的地方。

只有轰一直没有走,他没有因为拥有向导而变得稳定,能力没有变得更强,但也没有变得更弱,他只是一直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好像总是来来往往地向着既定的方向行走着,一个个地略过了他的身边离开,等他到了最后再回顾,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他一个人还一直停留在原点。

整理、清理、获取、整理、清理、获取……他好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于这个轮回里面。长久的时间让他忘了过去的事情,而雪白得一望无际的视界构成了他的世界。好在信息的空白让他多少能喘口气,多看两眼外面的世界。

——虽然到了最后,什么信息也没有在心中留下来,说不定也是一种痛苦。

 

“轰焦冻,请进医务室。”

随着电子音呼唤着轰的名字,轰才终于从将坐在沙发对面的哨兵左眼上方到底有多少根睫毛这样的无聊问题中解放。他朝着麦克风应了一声,随即站直了身体,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向着医务室走去。

轰微垂着头,侧身避开与他对向走出的一位哨兵。对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澄澈,视线却冰冷又拘谨得很,像是对着这个世界都充满了敌意一样,恨不得启用他身上所有可以对外界进行感知的神经去记录世界的细枝末节,得以保证他自己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能够进行回击。

这是哨兵对于未知世界的本能,他们天性就是群无法掌控现状就容易烦躁的动物,所以为了让他们自己安心,他们更需要时时刻刻去掌握更多的信息。

——然后被这更多的信息,彻彻底底地拖入信息海的深渊。

轰在此之前早已见惯了这种不习惯深度清理的哨兵的样子,他保留了他们中的部分人的样子来告诉自己信息清理的意义。那并不是为了给他们空间让他们好再一次在心里重构一个世界,而是他们为了要更好地活下去,主动地舍弃了过去的自己。

轰敲了敲门便得到了许可缓慢地走进相泽老师的医疗室。他每三个月左右就会来这里一次,早已成了这间屋子的常客。他没有向导,必须得依靠一些外力来为自己的大脑留一点位置。他总是有些期待这里,又有些抗拒这里,今天也不例外。

“这个月也是接受清理治疗不再尝试做匹配了吗?”

医疗室内,向导军医的首席相泽先生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拨了拨轰那叠厚厚的治疗记录本。他转头向门口的轰问询,手指又忍不住拨动起治疗记录。虽然总是收到同样的回复,但老师在这种问题上总是非常地认真,偶尔还会做出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确认的繁琐举动,和他平时懒得应付人的性子有违。但轰不讨厌老师这样,所以他也认真地朝老师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不了,老师。我的量子兽从那次匹配过后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我只要把记忆清理干净了就好。”

相泽朝着轰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只能叹了口气。他的猫鼬量子兽从他的肩上跳下拍了拍轰的头,他则背过身去开始准备治疗所需的设备。

尽管轰知道自己无法像老师所希望的那样早些靠更好的途径来解决问题。轰看着这样执着的老师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或许是他们之间说过太多话了,短暂链接也做过不知多少次,老师明明总是穿着白色的大褂,身上还总是缠着些绷带好遮掩被发狂的哨兵伤员碰伤的痕迹。但轰却觉得,这座塔里只有老师是有颜色的。老师是浅浅的灰色,像是被光投射到的白雪的灰影,透露出些晦涩的温柔。他很珍惜现在这种放松的时刻。

这是他接触得最多,关系上也相对最亲密的一位向导。他对于向导的理解也几乎都是从老师身上来的。那是和他相反,可以整理巨量的信息,有着普通的肉体,却有着极其坚毅的心的一群人。可以的话,轰也希望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会被这世界的信息所压垮在地,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靠自己完全控制好的哨兵。

老师已经准备地七七八八了。他挥了挥手,示意轰可以就坐,轰也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和老师对视的椅子上。

“又要麻烦你了,老师。”轰说。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相泽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的诊断建议栏目上填写了C级清理的字样。“不过今天有点特殊。我最近带了个新来的小鬼。他很有天赋,今天的准备工作就让这个小鬼来做吧,我会监督好他的。”

“当然,正式清理还是由我来负责。”

老师边说着,边朝站在里侧低头做笔记的人努了努嘴,“喂,绿谷,过来。”

“……是,是的!”

那是个有些慌乱的声音。轰想,带着些紧张和兴奋,胆怯和雀跃交融,混杂着一系列轰所不习惯的情绪。等那个小个子的男生从帘子后面手脚同步地走出来时,轰才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屋子里有对方的存在。

是因为他没有攻击性吗?轰看了看对方攥紧笔记本的手,骨节分明,看上去相当有力量的感觉。还是他本身就没有存在感?轰又看了看对方足下惹眼的运动鞋,自己赶紧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看着少年,心下突然想到,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身上沾染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这位声音的主人正如他所料,是位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一头蓬松的头发,小小的手里则紧紧抓着一本笔记本。他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拘谨,但他朝向他张望的眼神却晶亮的很,像是被日光打到的雪面,折射出远比雪本身还要耀眼的东西。

但最让轰在意的,还是少年身上那身同他相似的白色制服。以贴身和方便行动为主旨设计的制服,不知为何被少年穿出了些胡乱套上应付过去就算了的样子。

领带为什么会系成一个球?

衬衫有一点没塞进裤子里面,会挨骂吧。

红色的跑鞋……我刚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轰在心里默默下了一道判断。鞋子或许是因为统一的制服鞋出了些状态而随便应付的产物,衬衫没塞好最多就是被纪检组数落一通吧,但那个领带,那个打得像是颗手鞠球的领带,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这个家伙在自我料理的方面,看来实在是笨拙过头了一点。

而且作为向导……被向导这么大胆地观察着,就连长久以来经历着被向导挑选的他也有一些不习惯。

少年的目光正大喇喇地在他身上扫荡着,看他拇指和食指微微颤动着的样子,好像是想要赶紧在手里的笔记本上记上些什么的样子,就连嘴巴都在无意识地张张合合着,轰没有听见声音,但通过对方的嘴型看来,这个少年正在说着有关他的肌肉的事情,而且他说的情报皆是准确的。

他这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向导理解世界的样子,少年的方法比起普通的向导来说更加直接,也更加地粗暴。他光是用眼睛观察,就能得到那些人依靠精神触角才能摸索到的情报。

简直就像是好奇心和求知欲过于旺盛的普通人一样。但普通人不会进到这座塔里,而负责指导这位少年的相泽老师又好像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的样子。老师只是把手指略微抬起,把绿发的少年给指到了轰对面的位置上便继续干起自己手头的动作。而被点了的绿谷先是站在原地背过身比了几个奇怪的动作给自己打气。然后疯狂地在掌心写字往嘴里吞。

轰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往日里习以为常的记忆清理一下子变得如此热闹,他们三个好像在这里演什么绘本故事,虽然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人说一句话。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像模糊了一些,变得有些遥远,透露出一种怀念的感觉。如果过分沉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陷在里面的吧。

但想着想着,他又想,反正这些马上就要被擦干净了,那么他不如再看上一会儿。

 

少年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他好像是那种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贯彻到底的死脑筋派。这会儿他的步子也变得坚定了起来,但他毕竟还是生手,只能露出了那种让人看着勉强会感到安心的表情,不知道能不能混个及格分。

“轰君你好……我是向导组,向导军医一班的学生,绿谷出久。现在跟随相泽老师参与A级哨兵的信息疏导工作的。本次信息疏导的布置工作就由我来完成。”少年轻轻抿了抿嘴唇,朝着他的方向笨拙地鞠了一躬,“这是我第一次做实操,还请你多多指教。”

“轰焦冻。我的名字。”轰回答道。“请开始吧。”

“谢谢。”少年说。他原本还有些紧绷着的嘴角因为对话终止而软了下来。他的指尖挠了挠自己的嘴角,忍不住朝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轰看着就突然想,绿谷以后一定会成为被哨兵们喜欢着的好向导的。

轰就这么坐在位置上,这会儿轮到绿谷忙活来忙活去的,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地像是只兔子。轰努力地把眼前的景象在脑中描又描了一遍,现在看来,这位实习向导只是人际交流上有些应付不来。真的开始实际操作起来真是一板一眼的,颇有他的老师的风范。轰看着绿谷从架子上取下新的稳定剂压进针管里,小心地在他的手臂上消毒,然后稳当地在那块肌肤上推针。

“如果感到疼的话请告诉我。”绿谷说。

“不会,你做的很好。”轰摇了摇头。

绿谷又露出了个有些腼腆的笑容。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那双比起他的老师来要显得稚嫩不少的双手附上了他的左手。这是在做稳定情绪的准备。轰合上双眼,感受到绿谷柔和的气息像是平缓的浪潮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冲刷着他的精神体,把他温柔地包裹在其中。

就好像是浅色的海洋一样,带着温度,缓慢地流经他的身侧。

“请放松下来吧,轰君。”绿谷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请相信我。”

少年的声音像是借着风在天中飘舞的蒲公英那层柔软的白边,正细细地,轻轻地扫过轰的心尖,轰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他现在可以放心地阖上眼睡一觉了。

“我相信你。”轰回答说。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由绿谷进行稳定情绪的辅助,相泽进行整理消除的清理就开始了。

入眼的是青绿色的一片,从轰与绿谷接触到的肌肤开始,他们的精神触角小心地探寻彼此,然后相互交融。有着绿色绒毛的长耳量子兽在精神世界里一蹦一跳地带着这位第一次见到的哨兵来到了绿谷心中的世界。

那是不同于他的老师相泽在精神世界里为待诊哨兵准备好了的候诊室,而是主人坦诚的内心,还原了主人最真实的心境。

那里就如同现在正坐在他对面的绿谷一样,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轰光是站立在草地上,就好像能感觉自己的鼻息间都充斥了青草的香气。小小的稚嫩的花朵在草木之间绽放,随着风微微拂动着。这世界的一切都像是刚刚初生的样子,在主人柔软的心中成长。

轰只在绘本里见过这样的画面。这里是被春天的阳光所眷顾的地方,太阳毫不吝啬地把它的光辉洒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就连空气中的粒子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透漏出温暖宜人的气息。

——那是……和自己那片白色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从接近于穹顶的那个窗口所能望到的,永远都只有那片白色的景象。

世界总是以缺少了某种色彩的样子在运行着。起先他还能看着远处的古杉树聊以慰藉,但当他有一天发现,他永远也走不出塔够不到那棵杉树的时候,不断飘落的雪花也把那棵杉树的色彩给掩盖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一片白皑皑的雪色场景。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古杉树的颜色以及曾经跳动过的灵魂。

到底是从哪一次遥望开始,他已经成了这座塔的一部分呢?

明明,他曾经……非常想要走出这座塔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轰就像是下意识想要逃避一样,精神力不受控地波动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眼前的少年建立起来一种危险的联系。白色与绿色,死寂的雪之王国与生机的辽阔草原,他怎么会忘了,他在看到少年的心的同时,少年也在观测着他的心。

只是短暂的链接也不要,他不想让这个人尚且青涩的世界,因为他的原因下起雪来。从他世界飘来的雪,将会把一切生命全都遮掩到白色的表层下去。

轰的大脑激烈地疼痛起来。他左眼下那道疤痕像是复生了一样在不停发胀肿痛,量子兽雪豹在他的世界里不停地叫嚣着。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只野兽在用爪子抓挠着它自己的左眼,不知是借此来躲避疼痛,还是让更多的疼痛来覆盖疼痛。轰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量子兽的伤口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还是因为他自己的疼痛才让他的量子兽如此疯狂。

“绿谷!按住他!给他推镇定剂!”

轰听到谁在他的耳边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让我来做!就像欧鲁迈特先生一样,我可以做到的。”

他在抗拒着和谁建立起联系。

“请不要拒绝我!”绿谷大喊道。在轰还来不及强制断开链接的时候,绿谷的手已经先一步握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正被谁紧紧地攥住。

“至少现在也好,请冷静下来。”少年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他指腹上的茧子摩擦过轰的虎口,两手紧紧地抓着轰。少年用他所能知道的一切方式努力安抚他眼前的哨兵。

轰不自觉地看向了绿谷,对上了他翠绿色的双眼。

他看到绿谷的嘴唇微微翕动。

“轰君,请听我说。”

“我和老师现在都在你的身边。

——我就在在你的身边。”

那或许就是一瞬间,漫无天际的白雪也因为绿谷的声音突然停下了。有一片温暖的浪潮从绿谷的世界流进他的世界,把冬天的白雪冲刷而去。

原本只是作为辅助的绿谷也探出了自己的精神触角和着相泽的精神触角一起清理着轰的信息世界,安抚轰狂躁的心。

轰就这么站在绿谷的精神世界之中,好像往日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一样,这次他隔着绿谷的世界看自己那片白色的世界在眼前渐渐消融。

有只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轰的裤腿,被轰捧起抱进怀里。那是只小小的道奇兔,是属于绿谷的量子兽。

「轰君,总是看着这片白色的世界吗?」那只被轰捧在怀里的长耳量子兽爬到了轰摊开的掌心上,和轰一起看着他的世界。

“是的。”轰说。

「那里有什么呢?雪兔吗?」垂耳兔在他的掌心间磨蹭着。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轰说。

「很寂寞吗?」小小的兔子蹭了蹭他的指尖。

轰想了想,他张了张嘴,最后闭上了眼睛。

“是的,我非常寂寞。”

有着如主人一半发色一样色彩的白色雪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轰的身边。它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温驯地趴伏到了轰的身侧,躺在绿色的草坪上歇息。垂耳兔从轰的掌心跳下,轻而易举地爬到了雪豹的头顶枕着。哨兵和向导的量子兽天然容易亲近,在这片安宁的气氛下,它们似乎都已经睡着了一样。

轰没有意思再打扰到它们。他的指尖摩擦过被量子兽蹭过的地方,方才那些温柔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上头,他放在唇下轻轻吻过,就好像那样能让这份温柔停留地更久一点一样。

那片白色的世界已经快要看不清了。等到最后一个白色的粒子也随风消散的时候,这三个月里,除了与战斗有关的东西,又会什么都不剩了吧。

“治疗已近快要结束了。”

什么都不会留下来,世界总是像窗外的风景一样白色的一片。等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遥望窗外的风景。

忘了一切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活下去的办法。他没法和谁进行匹配,又会被大量的信息给逼入困境,所以他自己选择了将记忆信息清理干净。但是到头来什么都不记得的话,总是会有点寂寞的吧?

这样想的话,如果今天开始的时候有告诉老师,我不想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好了。还想要,再多看几眼现在的这个世界——

“轰君,你有什么,不想忘记的东西吗?”

 

是他的心声在回响吗?

还是他的愿望,其实早已写在了他的脸上,被这个少年所读到了。

 

轰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的向导,就像要把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印刻在自己的脑中一样。他一字一句地说,

“绿谷,我想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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